杀鸡
老婆今天买了只鸡,预备给我们打牙祭。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要求,菜市场的活禽宰杀摊位还没开张,于是,老婆便把鸡子拎回家来,准备自己动手了。
中饭时间,老婆小心地跟我说:“杀鸡子,能不能帮我下?”我听了犹豫不定。说实话,孩提时代帮爷爷杀鸡子的阴影,一直留在我的心里,至今仍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心理。
我从三岁起一直到成家,都跟爷爷奶奶睡在一个房间。所以说,我是爷爷奶奶从小带大的,爷爷奶奶是我孩提回忆的主要部分。
说起儿时的事情,最开心的,莫过于帮爷爷杀鸡子了。
每当杀鸡子时,爷爷用一海碗放小半碗水,再加少许盐,把鸡头下边的咽喉部位的毛捻掉,露出白里泛红的鸡皮。我一只手从鸡子温热的腋下拽紧两只翅膀,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两只鸡腿,爷爷就从捻去毛的颈处下刀,通红的鸡血沽沽地淌到那个盛了盐水的海碗里。我的两只手清晰地感到鸡翅膀和鸡腿不知道是拼命地挣扎还是痉挛,或者两者都有。渐渐鸡子没有力气挣扎和痉挛了,我就把它交给爷爷,爷爷把刀子上的血渍在鸡毛上擦拭干净,接下来就是用滚烫的开水泡鸡子,开肠剖肚。就这样,杀鸡的事就算结束了。
那个年代,要是有碗鸡上台子,堪比现在的什么叫不上名字的“盛筵”了,一年到头也不过是数的过来的几次,作为孩子,其兴奋的劲道可想而知。
长大后,这样的帮衬就少了,可记忆里的东西还是会时常冒出来。我还看到过杀猪的场景,村子上几个力气大的男人把猪按着,一尺多长的刀子从猪喉处捅进去,鲜红的血喷涌而出,溅到边上躲闪不及的人身上,猪的呼叫声惊天动地。我还看过逮狗子的场面,用一根钢丝做个圆环,可以收紧的圆环,把它套在狗的脖子上拉紧,狗的吠叫声悲哀凄厉,声音由大到小,一直到窒息而死……
十几年前的一个掌灯时分,一只狗突然从我家后门窜入,径直钻进一楼卫生间。我走过去,见到它蜷缩在那里,嘴巴和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兼有“汪汪汪”的哀鸣,眼眶里盈溢着泪花……我猜它肯定是刚在外面与狗儿们打架了,现在它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输家。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只狗当时的惊恐、痛苦、无助和哀求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这种感受不减反增,就像一把剜在心里的刀子,使我越来越痛,也越来越惊悚。
一只被同类欺凌后的狗,其悲哀的情景尚且如此,那么当我们活生生地宰杀它们的时候,其又被我们束缚了手脚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,可想而知它们的悲痛绝望何其极致。
悲天悯人,该悲的一定是天?该悯的一定是人吗?这份悲悯渐渐地在我心底催生了不安。这点不安提醒着我应不应该有一点反省?今天我对它们拔刀相向,明天被“拔刀相向”的,会不会是我自己?不知道世间有没有“因果”或“报应”?既使没有,我也心存忧虑!
这些飞鸟走兽和家畜家禽,在我们没有侵犯到他们之前,是多么的自在和快乐啊!鸡在地上啄食,小狗摇着尾巴晃来晃去,猫子懒洋洋地晒着太阳,麻雀在清晨的树枝上叽叽喳喳……如果没有我们,它们跟我们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着,这样的日子会陪着它们一直到老。
正当我还在天边遐想之时,老婆的催促声从灶屋里传来。我又在时隔三十几年后,用一只手拽紧鸡的翅膀,另一只手拽紧鸡的双腿,鸡翅膀和鸡腿在我的手中一样挣扎和痉挛。鸡血溅到我身上,心里依然七上八下……